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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口骑楼老街的前世今生
来源:南海潮互动空间  发布时间:2009-05-13 06:06  责任编辑:海南旅游数字博物馆
      
       一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父亲曾对我们说起“海口宾馆”的现代与气派,以及“得胜沙”的人山人海。我和弟弟冬天穿的夹克衫,就是父亲从得胜沙买回来的。可想而知,当年的海口宾馆和得胜沙该是多么吸引人啊。曾经非常遥远的海口,如今已成了我的居住地。得胜沙就呆在身边,而我起初只知道她是老海口的一个享有盛名的商业场所,后来翻阅有关资料才发现“得胜沙”跟“骑楼”密不可分。没有“骑楼”的“得胜沙”,不过是海口的一个类似白沙门、鸭尾溪的普通地点之一。因此,想探清海口的城市演变纹路,就不能忽略“得胜沙”,更不能无视“骑楼老街”。
      
       二
      
       海南人习惯了将“海滩”叫“沙滩”,或者直接叫“沙”。“得胜沙”,是海府地区的先人给海口湾上的一片叫“外沙”的海滩所赋予的美名,因为这片海滩具有特殊的意义。
          
       “海口所城”,始建于公元1395年(明洪武二十八年),港口贸易开始风起云涌。而海口地处热带,日光强烈,风雨难测,夏秋两季频繁发生的台风没少横扫海府,推倒房屋,折断树木。天气影响到了正常的商业运作,于是,能够遮雨防晒的长廊式“排店屋”应运而生了。“排店屋”,是“海口骑楼”的前身。据史料记载,海口骑楼始建于1849年,地点就在四牌楼街(今博爱北街)。骑楼的出现,满足了商业环境上的硬件需要,促进了市场贸易的发展。随着海口商贸的发展,骑楼逐渐增多。
          
       树大招风。海口繁荣的港口贸易,招来了海盗的侵袭。1849年(?),海寇张十五率众来犯海口。海府地区军民奋起反击,将寇贼逐出“外沙”。“得胜沙”因此得名,并沿用至今。
          
       1858年(清咸丰八年),海口(旧称“琼州口”)被辟为对外通商口岸,成为南洋群岛与大陆对外交通的道口。一时间,航运局、洋务局、旅馆、货栈和商店蓬勃发展;洋烟、洋酒、洋布、洋油和洋火充满得胜沙街头。真是“商贾如流”、“车马喧嚣”;把目光移向百米开外的海甸溪(旧称“外沙河”),只见“帆樯之聚,森如立竹”,原来,那里云集着满载进出口货物的船只。
          
       1924年(民国十三年),海口设立市政厅,大兴土木,扩建城市。次年,从城墙拆下的石头被用来修筑长堤,这就是今天海甸溪畔的长堤路。在此前后,大批从南洋归来的华侨,结合海府地区的“排店屋”和重视门廊的巴洛克风格的南洋建筑,在四牌楼街(今博爱路),大街(今中山路)、新街(今新华北路)、得胜沙街、沿海甸溪的长堤路和永乐街(今解放西路)上建造骑楼,在海口安家创业,颐养天年。至此,海口老街得以形成,并逐年扩大。从外观来看,最突出的印象是,骑楼一如雨后春笋,拔地而起。
      
       三
      
       骑楼作为一种外廊式建筑物,其渊源可追溯到约2500年前的希腊“帕特农神庙”(ParthenonTemple),那是雅典卫城的主体建筑,供奉着雅典娜女神。18世纪下半页,英国殖民势力侵入印度等南亚国家,难以适应热带的炎热与多雨天气,他们在居室前加建走廊,用以遮避狂风暴雨和毒辣的日光,创造舒适的居住环境。这种“外廊式建筑”很快被印度等南亚、东南亚国家所重视并纷纷仿效,后来逐渐从南亚、东南亚、东北亚传至我国。
          
       梧州、北海、广州、厦门和上海等地都有骑楼。广州骑楼建筑式样比较丰富,有哥特式骑楼、南洋式骑楼、仿巴洛克式骑楼、南洋式骑楼和中国传统式骑楼。海口骑楼建筑很集中,风格比较单纯,其造型主要是欧洲巴洛克式风格。骑楼下段为骑楼柱廊、中段为楼层、上段为檐口或山花;外立面檐口均为带孔洞的女儿墙,多为横向三段对称。墙面、檐口或窗楣等处施以装饰纹样或浅浮雕,所有的装饰与纹样自下而上逐渐丰富,与周边建筑融为一体。骑楼外观欧化十足,而墙面、腰线、阳台、窗楣和柱子等处皆饰之以东方山水花鸟形象,体现东方古国的传统装饰偏好。可见,海口骑楼是中西方建筑艺术的和谐结合。
          
       据统计,老街由长约3800米,宽约12米的数条街道组成。街道两侧的骑楼一般为2-4层,进深约30米。骑楼200余座,主要集中于今天的博爱北路、中山路、新华北路、得胜沙和长堤路等五条老街。上个世纪30年代,海口已有35个行业572家商铺,如“梁安记”、“云旭记”、“远东公司”和“广德堂”等等。著名旅店或综合性娱乐场所有“五层楼”、“大亚旅店”、“泰昌隆”等等。许多大商号都在老街的骑楼里,展开不见硝烟的经营大战。
          
       1931年,得胜沙街上的“海口大厦”(俗称“五层楼”)建成,那是建国前海口市最高的楼房。骑楼林立,“商贾络绎、烟火稠密”,那是当时海口兴盛景象的真实写照;那是广大华侨和海府人用汗水和智慧在这片热土上创造出来的商业传奇。可以说,是骑楼撑起了海口老街发展的天空。
      
       四
      
       如果回到80多年前的海口骑楼老街,我们可以看见:身穿长衫、马褂的先生和身着旗袍的太太,是当时社会中、上层人物;小贩、学徒短工和黄包车车夫皆为社会底层人物。街道两边的骑楼里里外外都在泄露主人的贫富差距:“有钱人在盖骑楼时会选用上好的木料,会把房子的外形修饰得相当华美,连地板也会铺上一层带有花色的板砖,这样的区别至今在得胜沙路的老房子中仍有踪迹可寻”。
          
       很多骑楼主人经历了艰难的创业,饱尝生活之苦涩,于是,在子女的教育成才上往往不惜代价,纷纷督促孩子们潜心苦读。难怪当时老街上的有钱人家常闻花草之芬芳,笔墨之幽香;难怪不少长衫公子和旗袍小姐,虽往来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却也步履优雅,尽显名门风度。回忆往昔,中山街的一位老先生这样说:“有骑楼的地方,就有身形苗条的女子。”骑楼,意味着富有,也意味着对富有生活的追求。骑楼和美女相结合,那该是多么经典的美事啊!
          
       我想感受骑楼老街的生活,只是,老天让我晚出生了好几十年。于是,我幻想穿过一扇特异之门,从长堤路拐向几十年前的位于得胜沙的“海口大厦”,亲临当年最大最豪华的旅馆,在那里喝茶,看戏,看刚刚从内地传过来的电影;与富商巨贾、西方传教士擦肩而过;与海口名媛、纨绔子弟或谈笑风生,或眉目传情。我幻想自己刚转向中山街口,就看见大雨砸出的水雾弥漫于大街和骑楼的长廊之中。举着绸伞的娉婷女子穿街而过,她虽身着旗袍,却也走得那么飘然,她虽离我很远,却也未曾淡去一身风姿。
          
       在骑楼里,街角边,庙堂中以及长堤上,定然留下许多先人的欢颜和泪水。而几十年过去了,上演过人生悲喜剧目的人们还记得往昔的骑楼老街么?他们的灵魂是否已经飘向极乐世界?还是仍然在这里流连复流连呢?
          
       那天下午晚些时候,我在老街上漫步,一抬头,说不定会被依旧在骑楼上正在梳理青丝的小姐,或者吟诵诗词的公子,或者把酒临风的老爷所无意瞥见。只是,我那一瞬所看到的却是一些蒙尘的花纹,剥落的墙泥,破旧的却残留着装饰上的精巧的百叶窗,还有那空洞、阴暗的房间。
          
       岁月无情,世事沧桑。在黄鹤楼边,崔颢发出这样的感慨:“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而在落日的余晖中,在老街那长长的廊道上,我被岁月变迁的流水稀里哗啦的冲刷着,一个字却也吐不出来。
      
       五
      
       骑楼生活让人怀想,而骑楼本身,更让人难以割舍。顺着新华北路前行百步,右拐,就是中山街;朝左,再走数十米即到得胜沙。在老街那鳞次栉比的骑楼群里逛了一圈,我发现历经近百年风雨的很多骑楼已是垣壁断裂,墙泥剥落,图文漶漫,风雨侵蚀之后的砖头和木料暴露在外。不少骑楼的栏杆或楼顶生长着青草和蕨类寄生物,水巷口街的骑楼上竟上两三棵数米高的榕树,根须垂向地面。虽然底层尚有用途,但街口的那几座骑楼几乎都是扶着空气勉强站着的,下一次来了台风,谁都无法保证台风过后她们还会出现在行人的视野里。据说,一些门面装饰一新的骑楼内部,照样时有砖头、瓦片和木板砸下来,还伤了人。
          
       海口骑楼早就到了好好维护的时间了。只是,古建筑的“维护”并非稀松平常之事。“首先是必须遵循古建筑的真实性,无论从形式上,还是从材料上。如果为加固而使用替换材料,就必须使它显而易见,不能成为旧材料的一种模仿。还有一个原则,就是停止重新修建那些完全损坏的部分,在虚构开始前就应该停止”,这是国外保护古建筑的大原则。“帕特农神庙”历经两千多年的风吹雨打,庙顶坍塌,浮雕受到严重剥蚀,而巍然屹立的柱廊依然在风雨中展现神庙当年的气质与风韵。整座雅典卫城至今还是一派残垣断壁、满目苍痍,但这不说明希腊政府将这举世闻名的古建筑弃之于不顾,事实上,希腊为了保持自家宝贝的真面目,一直在谨慎地做着细微而又得体的修复工作。
          
       是的,“历史毕竟是历史,历史的残缺是无法修复的”(祝勇《北京之死》),任何一次盲目的保护,都不啻于一场野蛮的践踏。国内的很多古建筑的保护工作都难以令人满意。海口骑楼所得到的“保护”简直叫人啼笑皆非:新华北路陈旧的骑楼群中耸起不少新式楼房;得胜沙步行街两旁的骑楼被翻修一新,其外观,古旧色彩被一扫而空,现代气息直追新城区的时新建筑;中山街的骑楼外立面同样被刷新,店面前面居然还煞有介事地标上“某某药行”、“某某记”或“某某号”之名;未被刷新的许多骑楼墙面上,留着上个世纪七十年代以前的大字:“共产党万岁”、“为人民服务”、“全世界人民(大团结万岁)”等等,不一而足;最近,有人将骑楼的门面(柱廊、敞廊等)修饰成金色。到过中山街的人,现在还能见着那件杰作,却再也无法重逢那座骑楼残存的丝丝缕缕的往日风华了,无法遇见她身上辉映着的旧时月色了。
          
       2008年11月,《海口骑楼建筑历史文化街区保护和综合整治规划》出台,说是要将骑楼老街区整成“一个集居、商、办于一体的海口‘南洋骑楼城’……”古迹保护一旦跟经济利益挂上钩,那就没救了。可是在这个把金钱看得比头颅还要昂贵的时代,我们能轻易放过那些发财机会吗?在具体的运作中,谁知道海口这些当家的不会变本加厉地折腾那些原本洋溢着古色古香的骑楼?谁知道他们不会麻木不仁地作践自己的居住地海口呢?
          
       在过去,骑楼人家基本上是拿楼房的底层来做生意,用第二层以上的空间来居住的(当然,也有用作商业的)。而如今,得胜沙骑楼的继承人们很少有再住骑楼的了,他们把自家迁到别处去居住,将楼面出租给别人做生意,从而坐享投资回报。其他路段的情况也是如此。正所谓:“楼不空,人已去”。
          
       得胜沙现在还算热闹,而专卖电器、小商品以及纺织面料的中山街就显得冷清、破落了很多。虽说老街骑楼今天的衰败难掩昔日之繁华;虽说看见骑楼,宛如见到一位垂暮妇人耳边挂着的翡翠吊坠。然而,这幸存的东南沿海难得一见的古建筑群,正处于被漠视,被破坏,坍塌与消亡之中。那些散落在骑楼群里的古庙,和骑楼同样遭受着孤清的际遇。中山路78号的“天后宫”始建于元代,其正殿曾被隔成几个货仓来使用。那天下午,我顺着巷道入内,只见古庙大门被铁链紧锁,门前的大香炉在夕光下升起几缕青烟。棉被盖着的那位守庙老汉,横卧于大门右侧,全然不知冬日黄昏已悄然降临。
      
       六
      
       谈到骑楼老街,就不能不提起屹立于长堤路旁的,与骑楼相呼应并共同构成海口老街独特风景的“海口钟楼”。钟楼面向海口湾,南面中山横街与中山街相对,北临海甸溪,依街傍水。薄暮中,归航的船只泊于堤岸,夕阳斜照,波光粼粼。
          
       海甸溪和长堤路的精致,的确能够为钟楼平添七分诗情画意。然而,当你如今到钟楼去走一遍,就会发现那些诗情画意的古典气息已几乎荡然无存:横架海甸溪的木桥被拆除了,只留下用来系船的水泥墩;偶尔驰过溪面的船只已不再使用船桨,它改装了柴油推动机,突突突地吼叫着,滚滚黑烟一直飘到得胜沙的上空还不肯消散。
          
       还是在那一天下午,我穿过车水马龙的长堤路,斜阳将我的身影投在那顶着灰尘生长或者开放的花草上。钟楼所在的绿地是长堤路和海甸溪之间的中间地带,现已辟成儿童公园。园内有追赶蝴蝶的孩子;有漫游的老人;有嘻哈打闹的少男少女;有销售小食品的商贩;有无所事事的民工;还有习惯了混水摸鱼的算命先生,他几乎一动不动地坐在大树底下,专等那些穷困潦倒却又迷信命运的不幸之人将晚餐的费用送到他手中……我不得不提到那坐在钟楼附近的草地上的那个年轻人:他将黑色挂包置于一边,捧读书册,旁若无人。从他那专注的神态,我看不出他是特意在大庭广众之下作秀的。他是学生?是喜爱读书的游人?还是暂时在这里歇息的保险公司的跑街先生?我分不清他的真实身份,但在我看来,这样的情景跟嬉哈喧闹的公园实在是格格不入,跟长堤路那一侧充满吆喝和讨价还价之声的得胜沙步行街,以及冷清的中山街,同样难以融入一片协调的意境之中。
          
       数十年以前,有人曾在钟楼传下来的时间的声音里安静地翻阅经书吗?读到“风檐展书读,古道照颜色”时,他是怎样的心情?数十年以前,有人独坐桥头,面对海口湾,焦急地等待爱人的归来吗?……我不愿这样思想下去了。看着喧闹的、尘埃暗自飞扬的园子,匆匆行走的陌生人,还有飞驰而过的汽车,我有点想发笑,却又不清楚自己究竟想笑什么?
      
       七
      
       每一座城市都有自己的岁月沉积和历史遗存,城里的那些富有特色的建筑物,往往成为城市的标志。希腊以其标志性建筑“雅典卫城”凸显一个国度悠久的文明史;北京则以金碧辉煌的“故宫”向世界亮出雄伟壮丽的城市名片;那么,我们海口这座热带海滨城市,该以什么来彰显自己的魅力呢?
          
       600多年以来,岁月肯定留给了海口很多历史陈迹,而如今,海口的古迹并不多见。仅存的许多宝贝正在悄然退向历史的风烟之中,她们离我们越来越远,似乎觉得这座城市并没有什么可依恋的。
          
       老街上的骑楼,是海口城市发展所留下的步履,她们被岁月、被到过海口的人们见证着。正如粗糙坚硬的树皮,见证一棵古树的成长岁月。如果将这些树皮去除了,那么,不论存活了多少年的这一棵古树,必死无疑!同样道理,如果有一天海口骑楼沦为一堆废墟,或者被全新的建筑物取而代之,那么,人们就没有机会看到海口商业发展历史的迹象了,也不可能聆听到海口久远的呼吸了。
          
       对于海口这座城市来说,骑楼老街,真的是非常宝贵的古建筑。可是在“中国海口政务门户网站”里查找,连“市级文物保护单位”的名单中都找不到“海口骑楼”或者“骑楼老街”的名字。这实在让人费解,令人担忧。
          
       如今的海口,四处覆盖着商业和娱乐的烟尘,想要找几个地方,寻觅这座城市的岁月痕迹,发一点思古之幽情,已经是很难了。毕竟,世事沧桑,今非昔比啊。在此文快要结尾的这一刻,我忽然想起董桥先生在《给后花园点灯》里写下的文字:“不会怀旧的社会注定沉闷、堕落。没有文化乡愁的心注定是一口枯井。”将目光从显示器上转向窗外,我依稀看见:在别处,人家的后花园里的灯光,那么温暖,那么迷人。作者:符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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